你总在工作的洪流里身不由己地飘荡,忙到脚不沾地的时刻,却猝不及防接到珍姐姐离世的消息。
姐姐走了,在2025年农历十月二十的深夜十一点多,她终于离开了这具执着的身体。自正月三十突发脑溢血做手术,她静静躺了差十天满九个月。算来姐姐生于1959年,走时满66岁。
珍姐姐这一生,活得朴素又笃定,一颗心牢牢系在佛法上。数十年光阴流转,每月初一、十五、三十,她从没有一次落下打扫村里寺庙的活计。于她而言,这哪里是旁人眼中的琐事,分明是安放信仰的修行,是捧出真心的虔诚。
2017年,你初遇大乘佛法,便是在这座寺庙与姐姐相识。记得那日,她刚打扫完庙宇,一身尘土站在门口的大太阳底下。你和她聊起《梦》,姐姐突然拉住你的手,攥得紧紧的,眼睛里亮闪闪的全是光,连声说着她也要听法,也要读法,也要抄法。
那是姐姐修行之路的新起点。她不识字,却凭着一股子执拗,从读《梦》、背《梦》、抄《梦》开始,一步一步走近了佛法真理。她总说,这下才算走上了正轨修行路,再也不用盲目跟风,把跑寺庙当作修行的全部。家境清贫,目不识丁,这些都不是阻碍。她说,她就守在家里学法,只在初一、十五、三十这三天去寺院打扫,等着有缘人来结缘真理佛法。
言出必行,是姐姐的底色。往后的日子,她每天听法从不间断,凌晨三点准时起床抄《梦》、背《梦》,寒来暑往,雷打不动。七八年的坚持,竟让她脱了盲,能写下好多字。
你还在槐芽工作的那些年,姐姐的家就在学校背后。她常常一个人,悄无声息地从学校后门走进来,找你交流学法的心得。她会眉眼弯弯地告诉你,她已经把法本背下来了,抄起字来也越来越顺溜。笑容温和,语气真诚,那份从心底涌出来的欢喜,总能打动你。一个农村妇女,不识字,却凭着对佛法的赤诚,硬生生啃下了旁人难以想象的苦功,这份毅力,怎不让人佩服。
后来你调动工作去了县城,姐姐还特意坐车赶来。她坐在你面前,眼里闪着光,也含着泪,坦诚地说着心底的困惑:“我心里是真信老师,信真理,可我就是不知道怎么才是真正的信,这一点,我在心里翻来覆去总也转不过弯。我知道修行要向内求,要见自己,可就是做不到。”她还说,学法时明明知道不该有贪求之心,可当业障袭来,还是会忍不住恐惧,半夜做噩梦,醒来满身大汗,满心紧张。“这个时候,我就会在心里呼唤上主,呼唤老师。”
听着姐姐的话,你心里涌起阵阵疼惜。她的虔诚那样纯粹,像个孩子般直白又热烈,这份不染尘埃的赤诚,是修行路上最珍贵的光。你们常常这样聊着,你给她打气鼓劲,告诉她,只要信老师,信真理,定能解脱此生。我们寻到了这条修行的正道,便不能白白来这世间一趟,要把一切交付给上主,交付给真神,交付给如来。
自从姐姐倒下去,这九个月里,你一次次奔向她的身边——从医院急诊手术时的焦灼探望,到术后恢复看望时的静静陪伴,再到她从医院回家后的默默守护。无论她是昏迷沉睡,还是意识模糊,枕边的法音从未停歇,就像她从前每日凌晨三点伏案抄法时那般。你附耳祝福的声声句句,都是朝着刻进骨血的信仰之光。
可她陷在昏迷里,像沉在无声的深海。你一次次趴在她耳边,用最恳切的声音呼唤:“姐姐,姐姐……”心底的牵挂化作一声声呼唤,紧接着,你轻声为她背着心咒。每当你贴近姐姐的耳边,一字一句念着《心咒》(2022-03-09),念到“我不是这具身体”时,总会刻意抬高声调,攥住她冰凉的手:
“我不是这具身体,也不是认知身体的自己。
静默中,接纳身心与意识,并非是‘我’。
我不是知觉记忆,也不是感知体验的自己。
安宁中,温暖的幸福光明,生命丰盈永恒。
我不是觉知存在,也不是身心内的状态。
清净中,无限慈悲的平安性,未曾发生。”
每念一句,你都忍不住加重语气,对着她的耳廓大声说:“姐姐,《心咒》不是背的,《梦》也不是背的,是叫我们活出来的——当下,我们就活出《心咒》,‘我不是这具身体’!”
就在你一遍遍呼唤与念诵时,奇迹般的,她缓缓睁开了眼睛,泪水顺着眼角咕噜噜滚落,嘴巴轻轻抽动着,明明认出了你,却发不出一丝声音。你立刻贴近她,温柔地说:“姐姐,我知道你要说什么,你想说的,我全懂。你是想问,为什么你这样精进抄法、虔诚修行,却要遭此磨难,倒下来承受这些苦,对不对?”
话音刚落,她便用力地点了点头,浑浊的眼睛紧紧望着你,眼神里满是渴望与托付,一眨不眨地出神。那一刻,无需言语,灵魂与灵魂早已相通——你懂她的困惑,懂她的执着,懂她在病痛中对信仰的坚守;她也懂你的疼惜,懂你的懂,懂这份跨越生死的修行之缘,早已将彼此的心意紧紧相连。
你最后一次见姐姐,是两周前的事。那时她躺在病榻上,已近九个月光阴。望着她深陷昏沉的模样,你心里陡然清明:人若执着这具皮囊,未免太苦。这病床便是苦海,这具肉身纵使曾有气力,也终有衰败过期的时刻,困守其中,与沉沦地狱何异?
你走到她床边,她依旧陷在深度昏沉里,像魂灵飘离了躯壳,只剩一具沉寂的肉身。你俯下身,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轻唤,将老师的慈音凑到她耳际,和着老师慈音一同念诵《引导文》,念那句心咒——“神是爱,上主是爱,我是爱”。
一遍,又一遍,声声句句,都裹着你心底的疼惜与期许。
不知过了多久,姐姐的眼睫轻轻颤动,意识竟慢慢清醒过来,飘远的魂魄似是被这声音牵了回来。你再唤她时,她竟用尽全身力气,缓缓转过身,望向你——那双眼睛里,分明是认出你的光亮,和从前无数次相见时一样。
你贴近她耳边,一字一句说得恳切:“姐姐,这具身体,我们该放下了。就像地里的豆角,豆子熟了,总要脱离豆荚,这才是要紧事。莫要把这豆荚当成自己,那便背离了如来的究竟义啊。”
说完,你又把《引导文》逐字逐句念给她听,气息拂过她的耳廓,轻柔得像风拂过经卷。
姐姐听着,缓缓睁开了眼睛,脸上竟漾起一抹从未有过的释然笑容。那笑容里,没有病痛的煎熬,没有对肉身的执着,只有一片澄澈的安宁。她像卸下了千斤重担,伸了个懒腰,打了个哈欠,那是你从未见过的放松模样。她就那样望着你笑,眼底的光,温柔得像夕阳下的湖面。
你坐在她身旁,陪着她,一同静静听着老师的声音,听着《引导文》在屋里轻轻流淌。不知何时,姐姐又沉沉睡去,眉眼舒展,像个安然入梦的孩子。你默默起身,轻轻带上门,转身离开。
再相见时,姐姐已经走了。
她的躯体安静地躺在那里,像一枚熟透了的秋叶,轻轻落在了地上,了无挂碍。
听人说,她走的时候,耳边还放着老师的慈音,《引导文》的字句还在缓缓回响。
姐姐真的放下了吗?
姐姐真的走了。
她是听着如来的慈音,循着《引导文》的光亮,挣脱了这具肉身的枷锁,去往了那片没有苦海、没有病痛的光明之地。
而你站在那里,望着她安然的模样,忽然懂得:修行的终点,从来不是执着肉身的长存,而是学会在该放下时释然,在该离去时从容。就像姐姐,用一生的虔诚与坚守,终在最后一刻,寻得这份超脱的圆满。
她不是离开了,只是换了一种方式,活在了信仰的光明里,活在了每一句她曾念诵过的咒文里,活在了每一个被她照亮过的修行者的心上。
昨天送别姐姐的画面,还清晰地印在你脑海里。她躺在那里,像一枚静静飘落的秋叶,更像一只褪去了豆子的空豆角。那具沉寂的肉身,一字一句地告诉你:这具身体真的不是我。原来,姐姐是用她的生死,用她最后的离去,为你演了一场最真切的示现,让你彻底读懂了如来的究竟义——我不是这具身体。
可今天一脚踏回学校,你便又被卷入一场前所未有的高强度工作风暴里,像一阵龙卷风袭来,将你裹挟其中,身不由己地飘来荡去。
早上一睁眼,工作的指令便接踵而至。明天县局领导要来验收,三个节目组,三个工作群,你要逐字逐句拟好通知,把孩子们的着装要求、发型细节、彩排流程一一叮嘱到位。上完课奔去吃午饭时,时针早已划过十二点。刚端起碗筷,领导的消息又跳了出来:验收时间提前,改到今天下午。
你立刻放下饭碗,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敲打,把新的通知发往各个群聊。紧接着,又十万火急地联系家长,让孩子们提前换上表演服装赶到学校。还有头花没准备好,你攥起剪刀红纸,指尖翻飞间,蝴蝶振翅、燕子衔泥、花朵绽蕊,一朵朵剪纸红花鲜活起来,要簪在孩子们梳得整整齐齐的辫子上。
一切安排妥当,你领着孩子们站到舞台上彩排,目光扫过一张张稚嫩的脸,脚下的地板仿佛都在发烫。验收刚落下帷幕,学校领导又匆匆赶来:电视台要去美术室录像,要把几百幅学生作品、三十多幅精品佳作,连同孩子们的互动瞬间,拍成主题短片留存。
你顾不上歇口气,又领着一群孩子从尚艺楼舞台往教学楼美术室赶。那一刻,你的双脚像灌了铅,每个脚趾头都疼得钻心,脚掌贴地都觉得难忍。可你还是在六七十个孩子中间穿梭,扯着嗓子维持纪律,指挥大家各就各位。
冲进美术室时,桌上还堆着鞋袜衣物,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已经架好了机器。你立刻组织孩子们在门外排好队,把杂物归置整齐,又扯来红布铺在桌上,将一幅幅剪纸作品小心翼翼摆好。千头万绪的事涌过来,像千军万马压境,你像个临阵的指挥员,在人潮里奔忙,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。
直到孩子们录完所有镜头,念完台词,被一一安排放学离开,美术室里终于安静下来。你瘫在椅子上,只觉得灵魂都要出窍了。这时,珍姐姐躺在那里的模样,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。你忽然懂了——此刻这具累到极致、飘来飘去的身体,和姐姐那具停止呼吸的躯体,其实本无二无别。
活着与呼吸,原来并没有必然的关联。真正重要的,是灵魂的去向,是心中是否有信仰的光。你忽然彻悟:我们都困在“自我”的圈套里,执着于“我是这个人”,却不知这是最深的骗局。
你强撑着起身,把美术室的东西一件件归位,打扫干净。连倒一杯水的力气都没有了,可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,你却无比清醒。这,不就是另一种形式的“死亡”吗?并非没有呼吸才算死亡,当身体被疲惫裹挟,被琐事淹没,若失了内在的觉知,才是真正的沉沦。
唯有灵魂的信仰,才是活着的凭据。
回想起这一整天的兵荒马乱,你竟在龙卷风般的忙碌里,始终守着一丝清明。哪怕脚下疼得钻心,哪怕声音喊到沙哑,内在那个清澈的地方,从未蒙尘。心脏在胸腔里跳动,每一次搏动,都在默念心咒;每一次呼吸,都在回响《引导文》;每一寸血脉里,都流淌着“南无圣光如来”的念诵。
原来,这具身体只是在忙碌,而内在清醒的觉知,才是真正的活着。
你没有被“自我”绑架,没有被工作的风暴淹没。哪怕肉体快要倒下,你也清楚地知道:这具飘来飘去的肉身,与姐姐沉寂的躯体,本无分别。唯有信仰,才是真正的自己;唯有如来的慈音,才是生命最真切的模样。
生死之间,不过是皮囊的来去;修行之路,却是灵魂的觉醒。姐姐用一生的躬身践行,用一场平静的离去,为你揭开了生死的谜底——皮囊会朽,唯信仰与觉知,永恒不灭。
就在落笔收尾的时刻,姐姐那具躯体的模样,忽然又清晰地浮现在你眼前。你明明知道,这躯体不过是一枚飘落的秋叶,是一个褪尽了豆子的空豆角壳,可这份具象的印记,还是在你对姐姐的情执里,轻轻拨动了心弦。
你想起落在地上的落叶,有的舒展平展,像一幅安然的画;有的却蜷曲着,带着几分未散的张力。姐姐走后,你看见她的模样,眼睛是睁着的,嘴巴半张着,那具躯体就像一只打着卷的豆角壳,像一片没能舒展开的秋叶,少了几分寻常认知里的“圆满”。这让你想起前不久离世的老师兄的相,竟也是这般睁着眼、半张着嘴的模样,同样像蜷曲的豆壳、未展的落叶。
这样的相,在你心里漾起一丝波澜,那是情执的牵引,是凡人对故人最后的惦念。可你心底更深的地方,始终存着一份笃定。你知道,这九个月里,姐姐的肉身困在病榻上承受苦楚,她的灵魂或许像在业力澎湃的浪涛里颠簸,被一个又一个浪头打翻,可信仰的光,从未熄灭。
你真心祝福,也始终坚信,如来的慈音一直温暖着她、照亮着她,那束光,是黑夜里最坚定的牵引。祝福姐姐的灵魂,从来没有迷失,她一直追着这道光,追着那熟悉的慈音,一步一步,走向光明,走向那永恒温暖的老师的天堂。
生死之间,皮囊不过是旅途的行囊,无论它最终是舒展还是蜷曲,都不过是表相。真正的归途,从来都在信仰的光照里,在灵魂向着光明奔赴的脚步里。姐姐从未离去,她只是带着那点没有脱离自我维护的意识恐惧,卸下了沉重的皮囊,去寻着、追着那慈音永恒的光明。
你合起双手,在心底一遍遍地祈祷:
祈祷老师,祈祷圣光如来,以无边的慈悲加持超拔姐姐的灵魂,以浩瀚的力量托举姐姐的灵魂,让她不再被尘世的苦楚牵绊,不再被已经脱下的肉身枷锁束缚。
祈祷《引导文》的光,化作一条澄澈明亮的归途,照亮姐姐灵魂前行的每一步。愿如来圣光驱散所有的幽暗与迷茫,愿如来温暖的慈音,始终萦绕在她身旁,指引她,护佑她。
南无圣光如来!南无圣光如来!南无圣光如来!
这声声念诵,是你心底最恳切的祈愿,是跨越生死的呼应。你知道,这祈愿会随着风,随着光,抵达那片永恒的光明之地,落在姐姐的灵魂之上,伴她走向最终的圆满与安宁。
老师:祝福她,去处不错。